任何一个看似简单的案件其实都挺复杂的
作者：胡奎

最近刚办完一个案件，案由是民间借贷纠纷。说起民间借贷纠纷，很多人都知道，这类案件比较多，尤其是在浙江。

 

正因为案件多，所以各种情况的民间借贷纠纷都有，有的案情甚至堪称奇葩。我这个案件虽称不上奇葩，却也很蹊跷。

 

当事人（案件被告）如约来到事务所，说他突然被别人告了，明天就要开庭（这也确实挺急的），让我帮他看看。

 

当事人陈述：2015年，当时他人在广州，他妻子在杭州。他妻子与别人一起赌博，输了不少钱，甚至还欠了不少债（简直就是个败家娘们儿）。现在原告起诉他还钱（没有起诉他妻子），实际上就是2015年他妻子欠的赌债。

 

原告在起诉状中陈述的事实和理由是：被告妻子（而不是被告）于2015年7月向原告借到现金5万元；被告于2015年8月还现金1万元，并承诺于2016年9月还清剩余4万元借款。

 

被告跟我讲：其妻子曾向自己讲述过，她只向原告借过现金1万元用于赌博。虽然该借款用于赌博，但被告还是替妻子还了债。

 

从起诉材料看，原告提交的证据仅一份“还款承诺书”，主要内容为：被告妻子于2015年7月向原告借到现金5万元；被告于2015年8月还现金1万元，被告承诺于2016年9月前还清剩余4万元借款。

 

这里需要注意的是“借到”，而不是“借”；借到的是“现金”，而不是“银行转账”等其他方式。

 

但被告陈述：其妻子没有向原告借过那4万元，自己也从来没有写过这样一份“还款承诺书”，也没有在上面签过名。经反复向被告核实，被告说没写过。

 

在了解这些情况后，就有了最基本的代理思路：

 

第一，在开庭时核对原告提交的证据原件。如果通过核对原件看不出什么破绽，则有可能需要申请笔迹鉴定。如果鉴定结论与被告陈述的事实一致，则这份“还款承诺书”证据材料就有可能是原告方伪造的。

 

第二，即使被告记错了，“还款承诺书”确系被告所写，还可以已过诉讼时效为由进行抗辩。需注意的是，原告是否会在法庭上搞证据突袭，以证明诉讼时效中断过。但我方可对此证据予以拒绝质证。即使法官允许原告在庭审时补充提交相关证据，那也应给被告方相应的准备时间，就有可能安排第二次庭审。

 

第二天，法院如期开庭。我提前半小时到了法院，与被告碰面后又沟通了一下。

 

到9点开庭时，原告还没到。我先提交了委托手续。等了半小时，原告仍然没到。于是我向法官提出：既然原告不到庭，那就按撤诉处理吧。

 

法官说：再等等吧，因为当时没有通知原告庭审日期是否改期，也许原告还不太确定开庭日期吧。（咦，这是什么逻辑？）

 

我马上问法官：传票是否都送达原、被告呢？

 

法官说：都送达了。

 

于是我说：只要传票送达原、被告，那开庭日期就是确定的。

 

法官说：那也有可能改期的。

 

我反驳道：改期需要另行通知，没有通知就是没有改期，法院不需要向原、被告确认没有改期。

 

法官似乎有点词穷，于是改口说道：我们法院现在的案件太多了，好像还没有比我们更多的吧。如果今天按撤诉处理，那他以后还可能再次起诉，我们法院又得增加一个案件。

 

我对法官工作的辛苦一直是了解并理解的，于是说道：这个理解，当然理解，这样嘛我们可以再等等。

 

接下来法官开始与我们沟通案情，问这个“还款承诺书”上的签名是不是被告写的，被告说不是。

 

法官接着说：那你们要申请一下笔迹鉴定。

 

我说：这个先不申请，等核对了证据原件再说吧。

 

法官说：原告提供了证据，被告不申请鉴定的话，可能对被告不利。

 

我说：先不急。除了那1万元，被告妻子没有向原告借过钱，被告也没有写过“还款承诺书”，也许原告根本就拿不出证据原件，这是第一点。第二，从“还款承诺书”的内容看，也已经过了诉讼时效。

 

法官似乎才发现这一点：哦，对，诉讼时效已经过了，那就没必要鉴定了。那你们也可以在承认“还款承诺书”的基础上主张诉讼时效已过。

 

我说：这个不行，我们得实事求是地陈述。

 

法官又想了一会儿，说：那还要看他的时效有没有中断过。

 

我说：从2015年被告还了1万元之后，原告就再也没有向被告要过钱，时效没有中断过。

 

大概又等了约40分钟，10点10左右，原告姗姗来迟。

 

待原、被告双方坐定，法官与原告说了几句话，又与书记员沟通了一下，然后让我们被告方先出去一下，法官要与原告沟通一下。

 

我先是一怔，这是怎么回事？马上转念一想，也许法官已经心中有数，要做做原告的工作。

 

当我们走出法庭，被告很是担心地问我：法官这是要干什么？法官是不是偏向原告啊？

 

我说：没事，沟通一下也很正常，也许法官会动员原告撤诉呢！

 

果然，大约过了十分钟，法官出来跟我们说：原告同意撤诉，等原告写个撤诉申请书，今天这个案件就不开庭了。

 

法官让我提交一下答辩意见，于是我将事先准备好的答辩意见签名后交给了法官。

 

当原告还在书写撤诉申请书时，我们已经走出了法庭。

 

法庭外，我跟被告分析了一下：第一，也许原告真的拿不出“还款承诺书”的原件，即使能拿出来，也是伪造的；第二，原告也不大会有诉讼时效中断的证据。

 

被告又问我：那他以后还能再告我吗？

 

我说：从法律规定看，他有权再告。但以我的经验判断，应该不大会再告了。如果再告的话，得有新证据——因为仅凭今天的证据，是告不赢的。

 

如果原告还敢继续伪造证据并第二次提起诉讼的话，也许原告就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了，后果也许会很严重！

 

最后，被告心中还有一个疑问：既然如此，那原告为什么还要起诉呢？

 

这只能说明原告考虑不周，不太懂法：也许原告以为在法庭上只要提交证据复印件就可以了，也可能原告以为被告及法官审查不出他伪造的证据？不好说。

 

我们还假设了另一种可能：也许原告心存侥幸——时隔这么多年，他以为法院找不到被告了，就要公告送达；或者即使能送达被告，被告也可能不会出庭，因为被告还在广东。这样法庭上就全凭原告说了，而被告却无法抗辩。虽然法官会进行审查，但如果被告不出庭的话，将可能对被告产生很不利的影响。

 

最后，被告说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事实：其妻子除了向原告借了1万元现金用于赌博外，估计在赌博的时候，还欠了原告4万元的赌债。但赌债是不受法律保护的，所以原告就想了这么一出。